忘不了——
故园水乡那一望无际的黑土地。是她坚实朴素的养分,养育了世世代代的农人,也养育了我。
忘不了——
记忆中那片黑色稻田。成熟的稻子乌黑乌黑的,乌金一般,在阳光的照射下,闪耀着梦幻般的光芒。
小时候,分明觉得所有的稻子——无论早熟晚熟——都是同一片耀眼的金黄。待到有一天突然见到了黑稻,才彻底颠覆了我们懵懂的认知。黑稻,就镶嵌在家乡阡陌交错的田野深处,仿佛是怕羞似的躲藏在黄种稻子的怀抱中。但还是被我们一群放逐四野、无拘无束的玩童发现了。
眼前所见,简直就是一幕惊艳图,惊艳了整个少不更事的童年。秋风吹送中,黑浪妖娆起伏,美,在人间悄悄绽放。美在童真梦境,美在造物神奇,美在不可言说。
这种黑稻,大人们叫它:“乌金糯”。
乌金糯,是一种单季晚稻,那时候,农村人每年只能栽种一茬,端午时节秧苗移栽,气候正常的话,中秋节前准会成熟上市。等它碾出来的糯米,正好能赶上团圆节家家户户晒粽子,溜汤圆。
若是在此期间,黑稻还不够饱满,队上将开会集体讨论裁决,挑一块稻田中比较成熟的地段,提前选割,抓紧时间,脱粒、晒场、碾米、分派。为的是不误时节,保证赶在八月十五的这一天,让全村老少都能吃上香糯的粽子,和柔软的糯米汤圆。
别看这种黑稻全身乌黑,碾出的米,却是白白净净。给人以坦坦荡荡、黑白分明的层次感。
那些年农村栽种的糯稻仅有这一个品种。家家户户就指望这种糯米应时节。每年端午、中秋、春节——三大传统节日里,裹粽子,搓汤圆,蒸团子,都少不了它,离不开它。
还有,家中女儿出嫁,必须要包糯米粽子——粽子粽子,有“种子”的谐音,预示着一对小儿女,从此播下了一颗希望的种子,将来会收获着恩爱,美满,与幸福。包好煮熟的粽子,前来随礼赴宴的亲友们,散席后,每一家也分别携带一串,算是大家都能沾点喜庆,揣点福运。
糯米虽好,即便不变花样,煮出来的普通的稀粥干饭,也是倍感爽口。农村男女,多少人都喜欢。但是不能当主食,不能餐餐顿顿吃,否则肠胃会难受叫屈,尤其小孩消化弱,更是要节制。
因此,这种黑稻,队上种得少,几百亩土地,每年也就计划出十亩八亩,只要够全村几十户人家、几百张嘴有糯米接应时节就行了。
乌金糯全身都有可为。米质香糯,已然细说。碾碎的稻壳成糠,又是农家喂猪的好饲料。就是原本以为派不上什么用场的糯草,过去农村,也是不可多得的精品。
因为其糯草的修长,超凡的韧性,晾干锤熟,可以手工编织草鞋和草绳。编出的草鞋柔软精致,经久耐穿,是农人长途跋涉的好伙伴。织出的三股草绳,可以力顶千钧,系在箩筐上,哪怕时不时承载几百斤的干湿稻谷,也可以维持一年以上的使用寿命。
细长单根的糯草,只要是锤过熟、浸过潮,任你一个成人的劲道,也很难一口气扯断。因此,此草恰好又是包粽子当线绳的最佳选料。扎牢在粽叶上的糯草,浸水烧煮,此时,草香叶香,融为一体,随着蒸汽,袅袅升腾,令人未吃粽前,已然神清气爽。
故乡泥土里故事,捡起来一箩筐,说起来到天亮。一件件,一桩桩,都让人深情回味,叫人终身难忘。
走遍大世界,
难舍小溪沟。
水流自有道,
万物土中求。